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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者藍祖蔚/專訪

《海角七號》寫下了二○○八年最動人的電影傳奇,二○○九年,導演魏德聖正在籌募一千萬美金拍攝《賽德克巴萊》,為台灣原住民立傳,《海角七號》的成功讓他有了更多機會去實踐夢想,《海角七號》的風波,也讓他更堅定文化出擊才能讓人家看到台灣的位置。

問:媒體報導《海角七號》到中國映演被剪了卅一分鐘,你怎麼看待這件事?

答:那是誤傳啦,一開始我聽到電視媒體報導時,也覺得錯愕,剪這麼多,不是很多戲都被拿掉了,結構都不對了。後來中國記者告訴我,發行商把一些茂伯說日文和講粗話的片段剪掉了,沒有超過十分鐘吧。

問:十分鐘還是很多,很誇張啊,以前台灣新電影發生的「削蘋果事件」(中影作品《兒子的大玩偶》中《蘋果的滋味》因為呈現台灣貧民生活情貌,被國民黨文工會要求大幅修剪),就因為不肯妥協的創作者強力抗爭後而救回了要被剪除的片段,導演你為什麼不抗議?

答:我至今都沒看過中國映演版的《海角七號》,就是不想自己看了傷心,說出狠話。基於創作自由的理念,我當然捍衛自己的作品。當年,台灣新電影的抗爭改變了台灣的電檢尺度,但那是人民對國家的抗爭,合情入理;如今則是要面對另一個國家,國情不同,禁忌不同,法律規矩不同,抗議不會改變人家的法律,反而讓對方有藉口禁演你的作品。

既然抗議無效,我們應該在可以贏人家的地方去展現身手,我們有李安、王建民,誰敢小看你?就像跑百米,一馬當先跑出了冠軍,誰能說你是第二?讓中國人看見一部好看的台灣電影才更重要。

商業映演,我尊重人家的市場規則,但若改採文化映演的方式,也許更能保持作品的完整性。如果以後能以兩岸三地文化交流的方式,用影展名義在三地知名城市帶動新片做完整版映演,因為是影展,就要尊重原創概念,不能修剪,屆時就能用文化說服對方,進而創造商機,或許就更妥適了。

問:《海角七號》修剪版在中國映演的票房約三千萬人民幣,不像台灣這般火熱,是否與修剪版或盜版有關?

答:電影是完整的個體,一旦剪掉十分鐘,難免劇情不連貫,失去細微感情,原味不見了,我原本最擔心的是日軍遣返那場戲會悉數遭剪,因為台灣光復,日軍遣返,碼頭上全部是中華民國國旗,沒想到中國全數保留,否則最後的戲劇高潮就出不來了。

其實,許多去戲院看《海角》的大陸影迷都已先看過盜版或從網路下載,他們只是想要去體會台灣影迷為何能重複看個三、四回,在戲院共同歡呼和流淚的共鳴經驗,有了比較,知道少了什麼,反而更清楚發現修剪版的殘缺或不必要,連他們都想抗議時,對中國的電檢體制未必沒有正面效應。

問:《海角七號》在台灣創下五億三千萬票房,寫下影史紀錄,很多人都爭著要模仿你的成功模式,回首來時路,你的感受是什麼?

答:以前,我的概念都被人家笑說不可行,《海角》的成功卻證實了自己的概念與堅持不但是正確的,而且可行。例如我堅持創作要先搞好劇本,有了好劇本,電影就能從六十分起跳;資金不夠,請不起大牌明星,就找小演員慢慢來磨,也可以磨出好戲,創造共鳴;例如誰說本土題材沒有賣點?其實,《海角七號》的創作過程如一場豪賭,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懸崖邊,不小心踩垮了一顆小石頭,就死定了,沒有任何的安全防護措施,下一部作品我希望能搭出一座安全的橋,讓大家都可以安全過關。

問:《海角》的成功是不是讓你籌備十年的《賽德克巴萊》資金籌募更加順利?畢竟花三億五千萬拍一部電影,對台灣影人而言都是罕見的經驗。

答:《海角》成功,只證明了台灣市場有無窮潛力,並不代表每一部電影都能賣錢,目前我有了新聞局核撥的一億元資金,台灣亦有人感興趣,台資過半應無問題,下個月我會從香港電影節的創業投資會出發,向國際投資者詳細解說《賽德克巴萊》的拍攝構想,解說場景會在那裡拍,演員會是誰,讓人家知道我們是玩真的。以前台灣電影給人最不好的印象就是唬弄投資人,不是拿了錢沒拍,就是明明談好了要怎麼拍,結果拍出來是另一回事,信用不好,嚇得人家都不敢再投資了。我們一切都按計畫走,向世人證明我們是玩真的。

問:上一次訪問,你強調自己是個說書人,《賽德克巴萊》與《海角七號》是完全不同題材的作品,你的說書方式會不同嗎?

答:完全不一樣,我不是藝術家,我只知道怎麼樣講下來好看,會讓人哭,讓人笑,讓人起雞皮疙瘩,因為我一直相信會感動我的東西,也會感動大家。《海角》是小人物的故事,可以笑笑鬧鬧,《賽德克巴萊》則是英雄傳奇,不同的故事要有不同的講法,小人物缺點很多,可以親近,英雄則要突出他的氣魄,把缺點還諸時代,我會有淡淡的幽默,不再是讓觀眾開懷大笑,方法或許不同,好看的目標則沒有改變。

問:《賽德克巴萊》強調動作場景,大導演吳宇森是不是傳授了你什麼心法?

答:吳宇森面授機宜,帶給我極大震撼。他是動作片的高手,他強調動作片成功的關鍵就在注意細節,以戰爭片《獵風行動》為例,彈著點要如何安排?選擇多少磅數的火藥?什麼款火藥才不會傷到演員,攝影機如何調度都是學問,拍片就像作戰,導演則像三軍統帥,一切都要計算到才不會出岔。他還傳授我一個秘訣,森林作戰戲要把炸藥炸在樹上,藥包在地上開炸,只會飄揚塵土;在樹上炸開,樹葉著火,火苗隨風飄揚,才會創造類似雪花火雨般的空間美學。

他還警告我拍動作場景千萬不能走火入魔,只顧耍鏡頭,玩場景,就漫無節制,一發不可收拾,玩太長了,觀眾就倦了,一定要回到戲劇和人物上,這些都是千金難買的寶貴實務經驗。

問:《賽德克巴萊》有許多戰爭戲都發生在山林裡,可是現行法令卻限定電影工作者不能砍一棵樹,不能搭景,你要如何突破?

答:內政部營建署和農委會林務局都願意協助我們拍戲,可是法令明白規定不能砍樹,也不能放火,的確就綁住了創作空間,我們固然可以用合成特效來解決,缺點是費用昂貴,而且感覺太假,沒有層次。我支持山林保育,但反對偏執,只要不傷及珍貴林木,也致力復原,枝葉可以再生,小草可以重長,如果動輒得咎,最後只能困在二百坪大小的私有地拍,震撼力就差太多了。而且國家把整座山林都給商人BOT了,卻不准文化工作者搭景拍片,是不是很離譜?不破壞國土,用文化創作來開發經濟效益,不是雙贏的做法嗎?

問:你才剛去紐西蘭參觀了他們最擅長的後製工業,有什麼體會?

答:紐西蘭的電影強項是後製工業和美麗山河,除了積極吸引好萊塢去拍片,如今多數電影的後製都在紐西蘭執行,連《赤壁》也是。紐西蘭官方知道我的新片可能會動用到後製特效,就向主力廠商發放我的五分鐘宣導片,先做好研究,明白我可能需要的技術支援,再包吃包住,負擔所有費用讓我去紐西蘭實地參觀他們的專長,這種積極輔導電影產業的作法,讓人動容。

台灣的問題在於只會複製別人成功經驗,不明白自家的文化創意強項究竟是什麼?不會創新,不能出框。台灣電影後製工業不強,山河美景的競爭力亦難與紐西蘭抗衡,我們不必學別人去號召外國電影來台拍片,而是要走自己的路。台灣人會拍的是文化電影,資金亦不是太大問題,我們可以定位為資金基地,只要集資百億成立文化電影基金,先贊助台灣人拍文化電影,再開放外國人來申請,幾年下來,世界影人想拍文化電影就會想來台灣集資申請,台灣文化電影名聲就能弘揚國際。


【2009/3/16 自由時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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